鮑艷舉 李叢煌 楊瑤瑤 中國中醫(yī)科學院廣安門醫(yī)院
黃連湯出自《傷寒論》第173條:“傷寒胸中有熱,胃中有邪氣,腹中痛,欲嘔吐者,黃連湯主之”。本方由黃連、干姜、桂枝、半夏、人參、甘草、大棗組成,具有清上溫下、降逆止痛之功,治療上熱下寒錯雜之證。
方中干姜溫中散寒,黃連瀉心胸之熱,半夏降逆除嘔,人參、炙甘草、大棗安中補虛,但后世對方中的桂枝理解不一,有認為是解表散邪的,如徐靈胎《傷寒論類方》:“此方以桂枝易黃芩,去瀉心之名,而曰黃連湯,乃表邪尚有一分未盡,胃中邪氣尚當外達,故加桂枝一味以利表里,則意無不去矣”;錢來天《傷寒溯源集》:“用桂枝使陽氣通行,兼解其未去之經(jīng)邪也?!庇姓J為是溫中祛寒的,如柯琴《傷寒來蘇集》云:“姜、桂以驅(qū)胃中之寒邪?!惫P者認為黃連湯中桂枝之功用應為降沖逆。
經(jīng)方用桂枝降沖逆,是承繼《本經(jīng)》:桂枝有“主治上氣、咳逆、結(jié)氣、喉痹、吐吸”的作用。《傷寒論》第15條:“其氣上沖者,可與桂枝湯”;《傷寒論》第117條:“氣從少腹上沖心者與桂枝加桂湯”;以及鼻鳴、干嘔、喘咳、眩暈、胸滿、氣上撞心等,皆顯示桂枝降沖作用。吉益東洞即通過有關類證,認識到桂枝有降沖逆特能。有的學者認為桂枝有通陽(如桂枝甘草湯、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等)、利水(如苓桂草棗湯、五苓散等)、下氣(如桂枝生姜枳實湯、桃仁承氣湯)等作用,其實這些都屬桂枝的降沖作用。
筆者曾治療一例女性卵巢癌患者,57歲,化療期間出現(xiàn)了口腔潰瘍,伴有口干、口苦,腸鳴,腹瀉,6~8次/日,脈弦滑,舌紅苔白,腹瀉。曾經(jīng)用黃連素、易蒙停均效果欠佳。當時給患者開了甘草瀉心湯,一劑腹瀉就停止了,3劑患者口腔潰瘍就消失了。后來筆者又遇到另外一個乳腺癌患者,38歲,化療后出現(xiàn)口腔潰瘍,舌頭灼熱感,胸悶,心慌,口干,大便不成形,2~3次/日,無腸鳴,舌淡苔白膩,脈沉滑。當時考慮該患者也是一個上熱下寒證,又有口腔潰瘍,一下子就想到了甘草瀉心湯,但患者服用5付后口腔潰瘍?nèi)晕从?。后來反思,這個患者雖然是上熱下寒證,但她不是甘草瀉心湯證,因為她沒有“下利日數(shù)十行”,該患者有口腔潰瘍、口干、舌頭灼熱等上熱癥狀,以及大便不成形等下寒癥狀,最主要的是該患者有明顯的胸悶、氣短等“氣上沖”的癥狀,這個是典型的桂枝證,所以該患者的方證應該為“黃連湯證”。果然,經(jīng)服黃連湯3劑,患者的口腔潰瘍就完全消失了。
方證是古代醫(yī)家收集臨床癥狀后判斷歸納為證,并用相應的有效方藥治療,歸結(jié)、積累的有是證用是方的經(jīng)驗,具有深刻的科學內(nèi)涵。方證是《傷寒論》的主要組成內(nèi)容,是辨證論治核心內(nèi)容。著名經(jīng)方家胡希恕指出,經(jīng)方用藥主要是根據(jù)患者的臨床“癥狀反應”。
中醫(yī)辨證論治實際是非常細膩的,一個癥狀的改變,處方思路就完全不一樣了。疾病雖然有同樣的病機,但癥狀表現(xiàn)不一樣,所選的方證也是不一樣的。比如,同樣都是水飲上泛的頭暈、頭沉,如果患者沒有惡心、嘔吐等癥狀,就可以用苓桂術(shù)甘湯合澤瀉湯;如果患者兼有惡心或嘔吐等寒飲上沖厲害的癥狀,則需要合用吳茱萸湯。水飲上泛相當于疾病所在的區(qū)域,而苓桂術(shù)甘湯證合澤瀉湯證、以及吳茱萸湯證則是疾病的“靶心”,臨床上只有找到準確的“靶心”才能給予準確的治療。
因此,桂枝在黃連湯中的作用,主要是降沖逆,雖然條文中沒有明確的指出氣上沖的癥狀,但我們可以“以藥測證”,患者應該有胸悶、氣短、頭暈等氣上沖的表現(xiàn),只有深刻理解桂枝在本方的作用,臨床用之才能療效卓著。